遥遥栉漓

双鬓已随霜雪改,思君犹自不成眠。

唐诗碎碎念(一)一般捣衣却异声

終於寫了拖了十天半個月的讀書筆記【趴】

三人行:

安利古琴曲《捣衣》

电脑不知道怎么插入歌曲,就不放了。

张萱《捣练图》

 

若说唐诗,首推自然是盛唐诗,再次是晚唐诗,初唐诗读来寡淡非常。南北朝末,宫体诗的发展趋于成熟,逐渐步入形式化的牢笼,精妙、繁琐、细巧,这便是我对六朝宫体诗的总体印象,某种程度上,在艺术风格上,晚唐诗、花间词、婉约词*与宫体诗多少有些牵连,就连内容也有极大程度的重叠。这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共性,六朝、晚唐、五代、北宋、南宋,政局动荡,文学的地位逐步抬升,由政治的装饰转为个人情感抒发、身世寄托的载体,伴随着新与变,跌宕向前,从锦上添花的可有可无变为日常生活的必需品。这般也应了陈旧的套话,“文章憎命达”,物不平而鸣,因此内容丰富,主旨多样;又因了政治的压迫,逼迫抒发的幽微,因此手法长足,艺术精湛。 

于我个人而言,我甚是偏爱宫体,不仅是对于艺术风格的喜爱,更是因为其间内容的描写,在此略举一二小例,即可意会。

 


《娈童》萧纲

娈童娇丽质,践董复超瑕。

羽帐晨香满,珠帘夕漏赊。

翠被含鸳色,雕床镂象牙。

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

袖裁连璧锦,笺织细种花。

揽裤轻红出,回头双鬓斜。

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花。

怀猜非后钓,密爱似前车。

足使燕姬妒,弥令郑女嗟。

简明扼要,宫体诗又称艳情诗。开车含而不露,深得我心。

“艳”是个极其适合女人的词,不是十三余的少女,要属浓妆艳抹的风流少妇,古代的标准一概不知,以今时今日之标准能担得“艳”字的是《长恨歌》里的王琦瑶、《台北人》里的尹雪艳、《霸王别姬》里的蒋雯丽和巩俐,单凭想象不止流于食指大动,更要铺张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

宫体诗止于宫廷深院,皇宫贵族手心里把玩的器物,捣衣虽满含诗意,尤该何以月光,但确实是起于民间的情谊,王公贵胄亦有,但终究已取出了相思的意蕴。

捣衣最早起于班婕妤的《捣素赋》,“阅绞练之初成,择玄黄之妙匹,准华裁于昔时,疑异形于今日;想娇奢之或至,许椒兰之多术,熏陋制止之无韵,虑蛾眉之为魄”,其实末句已埋下了个引子,“书既封二重题,笥已缄而更结。渐行客而无言,还空房而掩咽。”

东晋时曹毗有《夜听捣衣》:“寒兴御纨素,佳人理衣衾。冬夜清且永,皎月照堂阴。纤手叠轻素,朗杵叩鸣砧。清风流繁节,回飙洒微吟。嗟此往运速,悼彼幽滞心。二物感余怀,岂但声与音。”捣衣这个意象,本就是带着深长哀情的,从汉至东晋,这份哀思并未分野,且裹带上了东晋特有的人生悲慨。

以下便是六朝时的《捣衣诗》了。


《捣衣诗》

【南朝·宋】谢惠连

衡纪无淹度,晷运倏如催。白露滋园菊,秋风落庭槐。

肃肃莎鸡羽,烈烈寒螀啼。夕阴结空幕,宵月皓中闺。

美人戒裳服,端饰高砧响发。楹长杵声哀,微芳起两袖。

轻汗染双题,纨素既已成。君子行未归,裁用笥中刀。

缝为万里衣,盈箧自余手。幽缄俟君开,腰带准畴昔,不知今是非。

 

“宋初文咏,体有因草。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字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以追新。”简略一言,唯“戒”字独得意味,最显奇新。

梁朝许恽(yun 去声)的《捣衣诗》“行役滞风波,游人淹不归。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寒园夕鸟集,思牖草虫悲。嗟矣当春服,安见御冬衣?”已然脱去了写实的质朴,而是以一种更为精巧的手法转接现实,他不再单纯描写思妇捣衣的劳作,而是由他陌生的点转向他熟悉的对象——女子,“佳人饰净容, 招携从所务。步栏杳不极,离堂肃已扃。轩高夕杵散,气爽夜碪鸣瑶华随步响,幽兰逐袂生。踟蹰理金翠,容与纳宵清。泛艳回烟彩,渊旋龟鹤文。凄凄合欢袖,冉冉兰麝芬。”他将更多笔墨倾注在对捣衣妇人极富相思意韵的细节与对环境的渲染上。与之相同的是萧衍的《捣衣诗》“轻罗飞玉腕,弱翠低红妆。朱颜日已兴,眄睇色增光。捣以一匪石,文成双鸳鸯。制握断金刀,熏用如兰芳。佳期久不归,持此寄寒乡。妾身谁为容,思君苦入肠。”

陈与梁差别无多,于此并不再例举,再附北朝温子升《捣衣》一首。北朝喜爱模拟南朝风格,因而不改繁缛,此诗体制也是模拟的南朝诗歌样式。


长安城中秋夜长,佳人锦石捣流黄。香杵纹砧知远近,传声递响何凄凉。

七夕长河烂,中秋明月光。蠮螉塞边逢候雁,鸳鸯楼上望天狼。

在说初唐之前,先放一张年表。


618-626 高祖

627-649 太宗

650-684 高宗

684     中宗

684-690 睿宗

690-705 武后

705-710 中宗

710-712 睿宗

712-756 玄宗

以政治划分文学史是非常无趣的,但却是最简明直白的方法。初唐拟代的艳情诗不少,这风气是逐步消减的,且有着陈子昂等宣扬古风的诗人。

沈佺期(约656-714)其实是个半条腿迈进盛唐的初唐诗人。《独不见》是一首七言律诗拟的乐府,“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谁谓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乐府化用得体,而六朝的景物衬托也有所体现,诗歌朴拙深有古意,繁缛细谨减去许多。

谈及捣衣,便避不开李白的《子夜吴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子夜吴歌》是南朝民歌的曲调,此诗开篇写景,秋月皎洁,捣衣声声,肃杀之余连带的仍是南朝民歌的清新自然。这不仅让人想起“清新庾开府”,庾信是南北朝的集大成者,由南入北的坎坷亦使他的诗歌丰厚多姿,似是铁板上吱吱腾着热气的牛扒,横切面上润着油光,错综的肌理上是清晰而诱人的渐变(对不起,我写到这里的时候饿了)。《夜听捣衣》首句“秋夜捣衣声,飞度长门城。今夜长门月,应如昼日明”,不难见李白与其的牵连。相较于鲍照,我总觉得庾信更具盛唐气象,不过鲍照的军旅诗却也是战鼓擂擂的先声了。

综上,捣衣意象的情感基调并无变化,而表现手法却是由精细写实到顾左右而言他了。初唐诗破除形式与内容桎梏的同时,却是继承了六朝宫体的手法。

 

 

 

*花间词与婉约词一个偏指内容,一个偏指风格,在此处并称有些不妥,此处婉约词特指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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