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栉漓

双鬓已随霜雪改,思君犹自不成眠。

录鬼簿

请不要相信郭奕有通天之术,这个是我编的,历史上关于这位的记载太少了。性格依据的是王昶的那封信,就是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了……似乎有回归了我的古风玛丽苏套路,但是比较爽。

我是个地府的小公务员,说是小公务员也不尽然,毕竟我也已经全年无休地工作了几百年,只可惜工作量年年加大,我也只好无加薪地持续工作了——阎王离我过于遥远,来自底层关于升职加薪的要求传到他那里是也不过一缕青烟了。我并不知道我是怎么入的地府,所以也只好这样继续稀里糊涂地混着我的鬼日子。

 三

“陌上公子颜如玉。”当他冲我眨眼的时候我心头浮出的就是这句话,虽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会得就那么几句,全胜在年岁大,见多识广。纵观我几百年寒风瑟瑟的小鬼生涯,这样体面的人我也少能遇上。

我先把他的脚镣细细地绑住地上的石锁,再把他的刑枷放下,换上牛头给我的七股龙筋把他的手捆在一处。原还是要锁琵琶骨的,只近来这等危险人物急剧增多,锁头不够,才免了这一步。

我低头去给他上锁,他配合之至,伸出脚来,勾起脚让我把锁扣上脚踝。他头发绑的整整齐齐,玉冠束着,甚至还留着人间名贵香料的遗香。近几载我虽工作表现良好,但争不过那些个阎王脸熟的,总轮不着我探头上去,于是也无法多戏谑几句,以免暴露地府优秀员工的人间基础知识缺失。我见他衣着的面料着实不错,忍不住在绑手的时候多摸了两把,恰见着袖口绣着白梅一朵,我心领神会,得意洋洋,原这样貌不错,谅是个风流鬼。

心里有数,我便轻松了不少,不是什么笑面狐狸,估摸着爬上了哪位去人间渡化的床了,真是寻欢作乐逢着不巧。于是话音里便钻出几分懒散与随意来,“姓字名谁,家里几口人,田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他只低着下巴微微摇首,“那你是生前犯了何罪,是私自宰牛还是脱逃徭役,难不成是杀人放火,强抢民女了?”我怕直击主题暴露我的聪明才智,还稍稍兜了个弯子,他只微微低头不言语,那不成我猜错了?我的揣测只好越来越天马行空了,这乱世之中别说小偷小摸,普通的杀人放火都不算罪责了,这能撞上什么事得由着我专门加班来审,我上一身冷汗未干透,此时又出一身。只这人仪神端庄隽秀,别说像鬼了,跟座菩萨似的,我倒不敢穷凶极恶了,“您这是从哪来又打哪去,只要您开口,我保管给您投胎到一富贵人家。”

他眉眼稍稍一抬,目光一转,“富贵人家真有这么好?”

我一时语塞,“大多数的都巴望着求个富贵人家,死后多等几百载,换个人间数十年衣食无忧才好……”

他两手无力地垂搭在腿间,我这才发现他身形单薄得惊人,“富贵一世,快活一时,这倒也不失为一种令人羡艳的活法。不过……”他笑了笑,“这位小哥,我不曾生前犯下什么罪过,只是卜卦频繁,又非师出名门,堕入异端,天庭意我大不敬,不纳而已。”他虚晃着咳嗽了几声,下意识要伸出手指托住下唇——那龙筋捆的扎实,动弹不得——他猛地愣住,缓过神来,兀自笑开了,约莫有几分自嘲的意味。“自何处,往何方,”他小声重复着,声音窸窸窣窣,像是在低笑,“我自洛阳来,至于往何处去,还望您多多相助了。这位小哥,我有一事相问。”他微微凑上前来,脚链哗哗地响了起来,他努力作了个耳语的手势。

“您请问。”我暗搓搓地也低下声来。

“这地府留不留得?”

“啥?”我大惊,叫出声来。“您合着是想留在地府哪也不去啊!”我心道不好,一个两个都这样,来了个抢饭碗的,这要是同意了,那天庭的神仙姐姐再来联谊别说白眼了,连个屁也不会留给我了吧!“不行不行。”我忙慌着答道。

他倒是好整以暇:“小哥您别慌,我不久留,争不着你的饭碗。”他想摸摸鼻子,因行动不便只得作罢,“我等个故人,不出五年,”他突然落寞得很,与我赌誓道:“五年为期,我若是不走,纵作泥水,也心甘情愿。”

“这……”我有点为难,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年头投胎的队长得很,别说三年五载,三世过了都不一定能轮得上,只这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我手里,我这升职加薪还有这年终奖不好办呢。

“我有一物相赠。”他伸出手来,我疑惑地看向他,“小哥滞留地府多年,怕是不知身世之谜,转世之机,伯益虽不才,暂通些雕虫小技,算得此物——”我伸手去接,竟是一枚红豆。“此红豆非彼红豆,此物唤为鸡母珠,从东吴特意寻来的稀罕物,'江南相思苦,岁岁长忆君,'江南一带的定情小物。”话音一转,“不过……食之暴毙。”我一抖,红豆便从指缝里滚落在地上,地府空旷无人,小小红豆落在石板的声音入耳反如雷鸣了。

“地府天冷,手足易僵,小哥请拿好。”他弯腰捡起,重又放在我手上,他的手冷得可怕,比我凉得还透,简直是“冰肌玉骨”了,他冷冷地看我,眼神似要再寒上三分,我被唬住了,不敢去接。那眼神一闪而过,他又换上人畜无害的面色,招呼着给我。

“好冷好冷,早知地府这般冻人,就该再骗着合吃两顿羊肉熟斧,方才不虚此生。”他也不讲究,一屁股坐在石锁上——那石锁大得很,混在石凳中也是分辨不出的。“这阿堵做石凳合身,做锁头未免大材小用,日损其道。”

“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沉吟一声,“这可不好办了。”

我对他的举止言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是不满他这种反客为主的态度,正要发威,他忽然又问:“小哥,我问你,是不是犯上作乱、谋权篡位的都只能入地府?”

“啊?”

“是不是?”他追问我。

“是!”我答。

听了我这般笃定,他长抒一口气,“妙哉妙哉,也不枉我深雪里捱了那么久,便知他还是这副脾气,同当年一般,丝毫没变。”

“时辰到——”外面有唱人鸡的了,换班的进来了。他冲我微微一笑,“再会。”

我虽是个鬼,但半宿没合眼也累得要命,正准备趴着眯一会儿,觉得前襟咯着生疼,一摸是那颗红豆。“回来了?那小子难伺候吧。”我旁边的大哥和我搭腔,“他的生死簿早送来了,原是给天庭收去的,没成想在天庭那儿一口咬定自己该入地府,到了这又不肯给个干脆,我说这公子哥就是麻烦。”

我没在意大哥说了什么,伸手去翻那生死簿:

郭伯益,郭奉孝嗣。孤而入曹府,通达见礼,官至太子文学,与帝交善。擅篡命轮,损一世阳寿,换通天之能,既不满汉室覆灭,阻新帝伐吴之期,然又助其北伐,是曰逐利逢迎;少孤而过继,不敬后父,不尊长兄,颠倒人伦,是曰不肖之徒;少嗜酒,不通礼典,违背阴阳之道,昏而无后,是曰……


簿上落了一点红印,我摸着微微凸起,用力刮了一下,没刮去,便抬到眼前用长指甲去划,簿子纸张翻动,落下一张纸来,我眯眼一看——是张画。画上仅白梅一株,枝叶萧疏,圈墨点彩,素以为绚。右下角落着小小的印,殷红的,想是印泥未干之时夹在生死簿里了。

我弯腰伸手去捡,动作过快,幅度过大,顿觉眼前一黑,脑海里走马灯般闪出欢宴的场景,酒阑灯灺,有个酒酣性起的被人拦腰抱着托进暗处,还有人四下张望,灯油明晃晃的,还有舞乐丝竹之声,嘈杂重重,如梦似幻。只我戒酒多多多多年,丝毫体会不出其中妙悟。我摇了摇头,手上唯捧着一张白纸,哪还有白梅的影子,我呆住了,怕是加班过度出现幻觉可以报工伤休假了,我正得意,忽而冒出一句:“唯愿相忘于江湖之上。”

同僚大哥眼神古怪地觑我一眼,飞快地走开了。我摇了摇头,拍着脑袋,重又躺下,想着今天真是邪门。

快睡着了,听人耳语,“这位鬼小哥,是不是喝了汤,过了桥,就能斩去今世因缘了?”我下意识胡乱应着,“嗯。”不过我听闻人世间最想忘的人,就算喝光了孟婆大佬家金牌榜首好评率第一的汤煲也忘不了。

 

与之前那篇《短歌行》算是互现吧|・ω・`)

之前有设定郭奕无后,儿子是过继的,因为郭奕的这个儿子一点资料也查不到,反倒是孙子能在世说新语里能找到一点点。一点私心,所以设定的是无后。之前那篇里郭奕与荀彧的关系也不错,所以这篇里他的政治立场也是有一点倾向于曹丕不要篡汉,以免背上后世骂名。但是由于劝说不过,后来还是愿意达成曹丕所愿,为其北伐谋划。这篇里的表述不够清楚,我怕郭奕的补充篇章会拖延,所以先把设定在这里标注一下,以免踩雷。我是比较热衷于史向的,不过深受《三国演义》荼毒,如果我拎不清的话,欢迎捉虫!丕植之前写个一个《餐霞人》,可能会修修补补改一下,《录鬼簿》系列不会涉及。

一点备注:

王昶《诫子书》:颍川郭伯益,好尚通达,敏而有知。其为人弘旷不足,轻贵有馀;得其人重之如山,不得其人忽之如草。吾以所知亲之昵之,不原儿子为之。

陈寿《三国志·魏书·程郭董刘蒋刘传第十四》:子奕嗣……奕为太子文学,早薨。

裴松之注:子奕嗣。魏书称奕通达见理。奕字伯益,见王昶家诫。

最后:

妈妈!我不想上学!清醒一点!你可是老师啊!

祝福大家期末好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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