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栉漓

双鬓已随霜雪改,思君犹自不成眠。

【魏文帝·手写合札】哀者声必约

对于曹丕诗文的最初的评价可以追溯到钟嵘的《诗品》“百许篇,率皆鄙直如偶语。”外加稗官野史的种种渲染,他似乎成了个罪人。钟嵘是一个出色的文学理论家,他自有一套衡量诗文的标准,但这不是施加于文学的桎梏,只是他在那个时代高妙的眼光。我更喜欢刘勰的观点,公允客观,“魏文之才,洋洋清绮,旧谈抑之,谓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而乐府清越,《典论》辩要,迭用短长,亦无懵焉。但俗情抑扬,雷同一响,遂令文帝以位尊减才,思王以势窘益价,未为笃论也。”关于这一点,王夫之评《短歌行》的话显得格外可亲:“悲者行必静,哀者声必约”。

稗官野史也不过是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闲人多了,大有掩去真实的悲哀。

悲风烈烈,铜雀高台金楼宴,他在得意背后的失意已被淘洗尽去,桓阶称他“仁圣达节,天下莫不闻”,而那光明背后隐匿的星辰暗夜,也只有袖手独徘徊的倦客独享了。




《与吴质书》

二月三日,丕白。岁月易得,别来行复四年。三年不见,《东山》犹叹其远,况乃过之,思何可支!虽书疏往返,未足解其劳结。

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谓百年己分,可长共相保,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顷撰其遗文,都为一集,观其姓名,已为鬼录。追思昔游,犹在心目,而此诸子,化为粪壤,可复道哉?

 


《善哉行》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

今我不乐,岁月如驰。


 @尘栾 

感谢阿遥太太发起这个活动,很开心在这个看似平凡的日子里能和大家一起为他做点什么。我平说她会找个水果摊摆拍,我觉得以我的拍照技术就不用凑热闹了(咳!)

选取的诗文是二公子的《善哉行》和《与吴质书》,虽然不是最喜欢的篇目,但私心很喜欢这两篇内蕴的情感。他在热闹春光里倾情倾度,好像从不吝啬心力,高高低低的情绪在他手里也能握出微妙的平衡。可哀乐悬于一线系于他身,真实的情绪是柔软水草藏在川流下,忧来无方,人莫之知。我很喜欢这样的他,敏感而坦荡,触摸这些文字的时候我觉得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是被时光凝滞的符号,而是挚友良朋万物众生,是孤独瞬息里站在我面前的一片自由的灵魂。

我当然永远无法真的理解他,我渺小的喜欢相较他离去的时光也太微不足道,但他的存在于我而言就是全部的意义。至于因他才有幸遇见的一切温柔缘分,我一并感激。

以上。




《燕歌行·其一》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
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潁川一葉 

想写这首诗很肤浅的是因为纸长得blingbling的、有银河的感觉,一下就想到“我就决定这首诗了”。它也是我知道子桓的第一首诗,因为“贱妾……”咳咳去找全诗看的,一下击中心灵的感觉,带着一种朦胧的、充满雾气的悲凉空旷感,他的诗真的特别容易把人带进情感里呀。






《秋胡行》

尧任舜禹,当复何为?

百兽率舞,凤凰来仪。

得人则安,失人则危。

唯贤知贤,人不易知。

歌以咏言,诚不易移。

鸣条之役,万举必全。

明德通灵,降福自天。              

  @珮月凉山 

后人从诗句里读他,从史书里见他,说到他最触动我的文字,或许不是他的细腻,或者文学上的造诣,而是一个帝王的担当和抱负。

在曹操之后,他说“尧任舜禹,当复何为?”,在在天下未定之时,他说“唯贤知贤,人不易知”。他希望“凤凰来仪”,亦知道“失人则危”。曹丕似乎是个矛盾的个体,想要一展雄心却也踌躇徘徊。但是觉得他这点最可爱啊,或许不完美,却是个这么好这么好的人,便想竭尽绵薄为他做些什么。譬如撷取一些星星点点的诗句,带人溯回千年的春秋,得他一个朦胧的剪影吧。


《送剑书》

仆有剑一枚,明珠标首,蓝玉饰靶,用给左右,以除妖氛。


《典论·论文》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与弟超书曰:“武仲以能属文为兰台令史,下笔不能自休。”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里语曰:“家有弊帚,享之千金。”斯不自见之患也。

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瑒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自以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以此相服,亦良难矣!盖君子审己以度人,故能免于斯累,而作论文。

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楼、槐赋、征思,干之玄猿、漏卮、圆扇、橘赋,虽张、蔡不过也,然于他文未能称是。……

常人贵远贱近,向声背实,又患闇于自见,谓己为贤。夫文本同而末异,盖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备其体。

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

融等已逝,唯干著论,成一家言。


 @遥遥栉漓 

文学从来没被放在过神坛上,直至他而已。文章与经国大业的联系始于此处,不再是狎昵逗乐的玩物。我只是天真地将它作为生命中不可缺失的部分。文学诞生之后作者就死了,时间给予的广袤空白将由我们这些渺小的读者来填充,我很高兴作为这样纯粹文字的填补者,这也让我在漫漫永夜里不再孤单。后人也不过是填补空白的符号,长河湮灭之后仍是空白,而文本本身的魅力只会日久弥深。



《杂诗·其二》

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

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

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

吴会非我乡,安得久留滞。

弃置勿复陈,客子常畏人。


《永思赋》

仰北辰而永思,泝悲风以增伤。

哀遐路之漫漫,痛长河之无梁。

愿托乘于浮云,嗟逝速之难当。

   @遂空千 

起初被曹丕的诗词所吸引,似乎没有什么因为所以可言。

不类旁人对《燕歌行》的惊艳,我是从《杂诗(其二)》开始一点点认识他的。这个感觉十分奇妙,因为从“西北有浮云”一句起,脑海中就已经出现了那一片原野日照昏黄的画面——徐徐前进的车架,寥寥跟随的人和漫天的彩霞。待到“客子常畏人”的末句,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悸动——我不信前世今生,同样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读懂了他——我只是,发现了自己。

直到今天,我还是这么想。

或许该感谢这个世界和我的青春。历史资料,同人创作,我逐渐拼凑出这个距离我千年遥远的男人的形象。同时,我绝不敢忘记警醒自己别把心中的样子套在他身上,我始终对他有种今人怀古的敬意和肆意描摹的愧疚,以及,少女思春的情动。因此,虽然我不是一个会为别人流泪的人,但是偶然想起他,泪水就湿了眼眶。我不爱成为焦点,但也曾在学校体育馆内为我所坚信的他的清誉和别人争执不下。此外,我的审美被他的一切深刻塑造——克制、深情,或真或假。

有太多人钻入故纸堆研究他的生平、他生前身后的意义,我再次选择另类,告诉自己倘若有朝一日走上历史研究的路,绝不做历史人物研究——一怕偏见太深,二怕产生爱情。

故而,在这里我闭口不谈他的故事,只是想想他和我的关系,慢慢想,随便写。即使,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可是既然历史给了我遇见他的机会,我总算不会一无所得,我喜欢上他,他发现了我。

于是,他的文字会给一个坐在窗边默默看天的小女孩一点由衷的慰藉,或许,我们还有过共同的哀伤。这一切无关三国乱世,无关魏晋风流,只关乎天地间一些指不清道不明的矫揉造作。

这也是我选择《杂诗》和《永思赋》的原因。

尽管毫无意义,但如果可以,我还是要祝他幸福。

他的文才风韵如月,其水样光辉可堪泡入一盏香茶品味良久。可是当我抬头看着夜空,入眼的是那些被他反复吟咏的星汉。

那一颗星星一眨眼,就从曹魏到了今宵。然而,手中盛着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



《铜雀台赋》

登高台以骋望,好灵雀之丽娴;飞阁崛其特起,层楼俨以承天。步逍遥以容,聊游目于西山。溪谷纡以交错,草木郁其相连。风飘飘而吹衣,鸟飞鸣而过前。申踌躇以周览,临城隅之通川。

 @ps丶落寒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第一次读起这段文字,便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荒野",周身似是有风吹过,看得见低垂的云,摸得到幼嫩的草,听得见万山合鸣。

"乘物游心",大抵如此。


【魏文帝·手写合札】翩翩我公子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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